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唯物主义的芈月和理想主义的梅长苏

优赚教育2015-12-30小鹰专栏
2015年,Netflix推出了“美版”《甄嬛传》,76集连续剧被重新剪辑为一季六集,每集一个半小时。在IMDB上,“美版”《甄嬛传》得到8.5分。预告片中,甄嬛的故事被诠释为“紫禁城一个永远不屈的灵魂”、“一位女子对抗整个大清帝国”。
 
“它和我们的初衷是一致的。”对那种解读,导演郑晓龙心有戚戚,又为《甄嬛传》引来的非议不甘:“美国人看到了这个,咱们看到的是’宫斗’。”
 
2014年第一期《求是》杂志则刊文《〈甄嬛传〉为什么走红?》,从多方面赞扬这部连续剧。作者形容,《甄嬛传》故事“不是歌颂阴谋、欣赏斗争,而是借一个个青春女性理想和生命的惨烈毁灭,揭示出封建社会的腐朽本质”。
 
郑晓龙认可《求是》这篇文章,觉得它“把《甄嬛传》非常客观地讲出来了”。在他印象里,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说《甄嬛传》“坏话”的了。
 
2015年11月底,郑晓龙的古装新剧《芈月传》开播。又是一个女人“上位”的故事,主演仍是孙俪,仍然涉及“宫斗”与权谋。
 
几年里,涉及权谋、“宫斗”的古装剧仍旧很多,质量参差不齐,但终究发生了许多变化。正在播出的《芈月传》和不久前热播的《琅琊榜》,都接续《甄嬛传》,成为这类古装剧的重要代表。它们的理想更远大,想表达的观念也更多。帝王将相们,不再只是穿古装的“霸道总裁”。
 
 

用“历史唯物主义观”看芈月
 
2010年拍《甄嬛传》前,郑晓龙从报上读到,有些女孩想要穿越去后宫,甚至不惜纵身跳井。
 
他觉得疑惑,宫廷里一夫多妻,女孩子真穿越过去,在那里究竟能不能过得很舒服。
 
“后宫婚姻制度非常悲惨,表面锦衣玉食,但她们的人生基本上都是战战兢兢的,哪像想象那样。”郑晓龙几乎突然明白,女孩子们穿越回去,不愿意种田、喂猪、当农民,而是要进宫过好日子。
 
“在现实当中得读书,得努力,在这里不用。这能满足一个懒惰人的想法。”因此,郑晓龙想把《甄嬛传》拍成现实主义题材。架空的故事背景,在剧集当中落到了清代。
 
但是,结果未必如他所想:“我讲的是对封建社会的批判,他们说这是办公室的一个‘撕逼’指南。”
 
“列宁说托尔斯泰的作品是封建社会的一面镜子,但看出是‘封建社会镜子’的人有几个呢?大多数看不出来,但是,他至少觉得封建社会不是一个好地方。”郑晓龙这样形容主创与观众之间的认知落差。
 
相比之下,郑晓龙更喜欢《芈月传》。《芈月传》的主角,可能是中国最早的女政治家,从格局上就有所不同。
 
“《甄嬛传》是封建社会后期的,婚姻制度非常腐朽;《芈月传》讲的是封建社会初期,是从奴隶时期向封建社会转化时期的故事。”郑晓龙习惯从“历史唯物主义”的观点来看待作品。
 
《芈月传》背景在战国时代。历史上的芈月,只留下姓,与在秦国后宫的位阶“八子”合称“芈八子”。芈八子本是楚国宗女,后来以太后身份“指导”儿子秦昭襄王理政多年,史称宣太后。她去世后仅19年,秦始皇即登基。说她为秦统一中国打下基础,亦不为过。
 
女性政治家的情史往往会遭人诟病,并将之演绎成放荡不羁的艳史。芈八子也不例外。在有限的记载里,人们看到芈八子曾在深宫中豢养男宠,又在朝堂上以性事比喻外交。
 
“把她写成一个道德沦丧的人,这可能吗?”郑晓龙说,“她是中国第一位女政治家,代表了封建社会的新兴阶级。这几十年,她为什么成为政治家,这个过程最有意思。”
 
在《芈月传》里,芈八子被设定成王妃陪嫁的媵婢所生,虽有公主身份,但地位低下。电视里,芈月小时候与嫡出公主芈姝要好。直到芈姝嫁去秦国后,为“争宠”变坏,两人才开始摩擦、争斗。而在原著小说中,则因为芈姝自小骄纵,芈月很早就与她貌合神离。
 
“在这个院子里,赢又如何,输又如何?就算是赢家,也只能一辈子看着这四方天,数着日子等年华老去。”小说中的芈月自陈。
 
然而,受到秦王宠爱之后,面对自身、宫闱与天下的重重压力,芈月又突然变得复杂起来。她变得更为接近古籍中的芈八子,主动施展谋略,也深谙纵横捭阖之道。
 
从一个天真、无害的人,到野心勃勃的太后,这其中“跳跃式”的逻辑,事实上并不完美。而史书中关于芈八子的艳史记载,在剧中被演绎为“三段真爱”,也招致网友批评。
 
但在郑晓龙心里,芈月这个人的“正面”,至少有“唯物主义的历史观”作底:她在政治上是正确的,反对奴隶制、反对分封,坚持商鞅变法,坚持国家统一,要求臣下靠军功换来新生活,而非世袭……“不是洗白,是原来把芈月抹黑了。”郑晓龙对南方周末记者说。
 
 

《琅琊榜》承载着各种虚构非虚构的中国文化,在台湾、香港,以及东南亚的华人区域,很容易被接受。到了美国或者欧洲,主要的观看群体,其实还是当地华人。 
 
皇帝跪了就不一样了
 
与《甄嬛传》和《芈月传》相反,2015年热播的《琅琊榜》几乎是一部“男人戏”。原著中男女主角甚至没有恋爱关系,剧集则特意增加了男女主角的感情线。
 
拍完《琅琊榜》,很多人来找制片人侯鸿亮,说某个权谋作品,某个“宫斗”作品写得比《琅琊榜》好得多。
 
“他们真不知道,如果为了权谋,为了’宫斗’,《琅琊榜》这个戏就不成立了。”侯鸿亮并没有把《琅琊榜》归为权谋剧,而称之为“古装传奇”。《琅琊榜》与大仲马名著《基督山伯爵》有相似之处,都是复仇故事。只是,侯鸿亮“更喜欢复仇背后的事情”。
 
复仇、“宫斗”不可避免,有动机,也要有“落点”:家国情怀、昭雪冤案,也有对政治、人性的讨论。
 
“电视剧真不只是讲故事,一定要给故事后面附加一些东西,包括价值观。”侯鸿亮说。的确,《琅琊榜》的主创团队“东阳正午阳光”影视公司以往的制作更偏现实主义,如《北平无战事》、《老农民》、《父母爱情》,拍架空戏这是头一遭。
 
初读《琅琊榜》小说时,侯鸿亮并没有觉得惊艳,甚至一开始久久看不进去。越读到后面,侯鸿亮越发现,他对整个中国古代社会、中国古人风韵的想象,都可以在这本小说里找到。那是小说起初最打动他的地方。
 
要在架空背景中拍出“正午阳光”特色的现实主义精神,是一项挑战。前期筹备时,侯鸿亮团队花了相当多的精力,要营造“支点”,承载整个故事:礼仪采取哪个朝代的,俩人聊天是坐着还是跪着,穿衣服究竟穿哪个朝代的……
 
最后,他们选择了想象当中古人的样子,颇有些魏晋风度。宽袍广袖,算是最有代表性的中国服饰。苏宅投入最大,包括器皿、长廊、栏杆、幔帐、池塘,都根据比较理想的状态改造,用了很多竹子。
 
理想主义渗透到了全片。主角梅长苏高洁睿智,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谋士,但侯鸿亮认为他有侠客之心和侠义之风;虽然身份并不“江湖”,皇子靖王快意恩仇,坚持理想,也有侠气。在他们那里,武功变得不那么重要。
 
导演孔笙和整个团队都有种欲望,想要表达中国传统武侠审美。往后,他们想拍一部能表现中国武侠精髓的电视剧。“现在这么多古装传奇,都是武打戏,反而没有了中国武侠那种’侠’的气质。”侯鸿亮觉得,所谓侠风义骨,最重要的是“不管在什么样的强权之下,都不会弯腰”。何平导演的影片《双旗镇刀客》是侯鸿亮欣赏的武侠气质,这部讲述西部刀客故事的影片,上映已经二十多年了。
 
侯鸿亮口中的“侠士”梅长苏,同时也是一位阴诡之士,甚至为扳倒对手不得不伤害朋友萧景睿。在侯鸿亮看来,梅长苏的所作所为,重点在于“惩恶扬善”,而非权谋。
 
“为什么用’梅长苏’这个名字?也是因为梅长苏不是他,他到最后要做回林殊。梅长苏是林殊最不屑的那么一种人。”他很赞赏原著作者海宴的处理,因为后者写出了梅长苏施展权谋时的挣扎,“但是为了达成林殊的所有意愿,他要做自己最不想做的事。”
 
在编剧过程中,编剧们会特别考虑,如何让这些谋略不伤害人物本质。如果人物的做法挑战了观众的善恶观,令观众不舒服,就可能得去掉。
 
“皇帝下跪”是侯鸿亮最喜欢的一场戏,那时全剧已经临近结尾。这种情节在中国的影视剧中太不同寻常,连剧组内部也有不同意见。他很在意这一跪,以及皇帝与梅长苏的对话。皇帝断言,坐这个位置的人,人心会变。
 
剧中很长篇幅,都吻合着中国传统中的“盼明君”观念。“如果没有那一跪,它是旧的,有了那场戏,我不认同它是旧的。”在侯鸿亮看来,这种设置超越了扶持明君、智搏奸佞等单纯的政治观点。
 
由此,剧集有了个开放式结局,靖王妃抱着靖王的孩子,在庭院里玩耍。皇帝的谶语令人疑惑:靖王会变成又一个梁帝吗?
 
对于这个问题,大家看法“一半一半”,有人认为靖王可能还不如老皇帝。“我们需要传达,他可能坚持自己的信念。”虽然知道皇帝不可能一直按照初心做事情,侯鸿亮的答案仍因应着自己的理想主义态度。
 
这种“走出去”不值得盲目自信
 
1990年代初,郑晓龙策划作品《渴望》播出时,剧组收到了好几麻袋的观众来信。
 
那些反馈,让郑晓龙到现在还受益匪浅,有两点:一是不做“纯娱乐”,要传递价值观;二是剧情要合理,不能“雷”。前者如《金婚》,“国外把它当做中国50年的平民史”。后者,郑晓龙举的例子还是《甄嬛传》。
 
剧本里,皇帝和妃子沈眉庄一起喝酒,醉酒后在旁边屋里睡着。这时温太医来了,喝了“暖情酒”,“就跟眉庄俩人有那个”——发生了关系。拍摄时,郑晓龙突然觉得不对劲,要改成让皇上走,然后让他们喝“暖情酒”,才有了后面的情爱。
 
“吓死他都不敢的。抓住会被诛九族的。”他认为必须把“雷点”拿掉,才能符合生活的逻辑和真实的人性逻辑。不过,“很多戏不在乎这个”。
 
《渴望》的时代已经过去,如今观众们发表意见,都转向互联网,更即时、言辞更直接。郑晓龙观察到,年轻观众有一个特点,就是不满足于看,还想参与,参与的方式是“吐槽”,不像原来的观众,“我播什么你看什么”。
 
有时候,“吐槽”也会变成“自来水”——“自发的水军”。《琅琊榜》播出过半,自来水就占领了互联网。“《琅琊榜》有那么好吗?它只是尽到了电视剧创作的本分。”侯鸿亮问道。
 
侯鸿亮的茶几上摆着《鬼吹灯》、《三体》,还有美国学者易社强的史学著作《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》。他正在读那本史学著作,笑说:“我甚至还想,有没有可能做成电视剧。”
 
侯鸿亮喜欢读人物传记和历史书籍。他希望能在当中看到传主经历的世界,或者他们改变世界的作为。书中只言片语,都可能带来很多共鸣。随着“越来越忙,书看得越来越少”,书带来的共鸣、刺激和愉悦都越来越少。反倒是网络文学,在过去几年里,他看了不少。
 
侯鸿亮记得,以前,影视行业很多人订阅的是《小说月报》、《收获》、《啄木鸟》,想挖掘新题材的时候,都会翻翻这些刊物。但现在,大家都把眼光转向了网络小说。
 
刚开始,侯鸿亮并不知道怎么在网上寻找好作品。顺着网站的排行榜找,他找到许多“种马文”、“意淫文”,“心碎了一地”。办公室的年轻工作人员告诉他,得按照方法去找,而不能单单捋排行榜。
 
一些排行榜上有些他认为不适合的作品,最后变成“大IP”。他并不排斥“大IP”,但前提是故事、人物适合影视化,如果只是因为作品的大量粉丝受众,买过来强行改编,弊大于利。
 
“能够碰到海宴的《琅琊榜》,是我的幸运。”侯鸿亮读到的许多网络小说,写着写着就“飞”了,而同样写网络小说,海宴提笔时虽然不知道未来发生什么,但逻辑一贯缜密。聊天时,他也发现海宴思维敏锐,逻辑性强,是他见过的“逻辑思维能力最强的女孩子”。
 
像《甄嬛传》一样,《琅琊榜》卖去了很多地方,在北美、韩国、中国台湾的播出成绩都不错。这让侯鸿亮想起韩国影视。
 
从1998年开始,侯鸿亮就看了很多韩国电影。2006年忙完《闯关东》后,他又集中看了一个月韩剧,《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们》、《我叫金三顺》等等,长剧短剧都看。他发现,韩国影视也在向好莱坞学习,甚至模仿。但是,韩国人最大的好处,是挖掘自身的本土文化,如社会伦理、家庭观念,在影视里体现并输出。而且,“它重点的输出对象就是中国”。
 
《琅琊榜》承载着各种虚构非虚构的中国文化,在台湾、香港,以及东南亚的华人区域,很容易被接受。到了美国或者欧洲,主要的观看群体还是当地华人。“这并不是真正的走出去,不值得盲目自信。”侯鸿亮对南方周末记者强调,“挺难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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